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客自异乡来——魂归故里

浏览量:13.52万次 发布时间:2017-11-28 14:26 来源:《回家的路——高秉涵回忆录》 作者:张慧敏 孔立文
高秉涵,男,1936年出生于菏泽牡丹区吕陵镇高孙庄村的书香门第和革命世家。曾外祖父宋道坦是光绪年间武举人兼善中医,是曹州一带名绅。外祖父宋绍唐为清末最后一批公费生留学生,在日本追随孙中山加入同盟会参加反清革命,是资深的国民党元老派,后任东昌府知府,在教育界和实业界大力推动改革。2012年度感动中国十大人物之一。
这要从我第一次返乡探亲说起。1991年5月1日,时隔四十三年后,我终于回到想白了头发的家乡。在我的众多行李中,有一件特殊的物品——一个光滑冰冷的大理石骨灰坛。那是台湾老兵王士祥的骨灰。他和我一起回家来了。开办律师事务所尤其是台湾菏泽同乡会成立之后,我的台北律师办公室便成了菏泽同乡歇脚聚会的场所。那些流落台岛的单身年长菏泽老兵,更是将我的办公室当成了家,视我为他们唯一的依靠亲人,并在他们的个人户籍资料上填写“高秉涵”为他们的紧急通知人。这些孤苦无依的菏泽单身同乡们,眼见回家无望,其身体又渐入风烛之年,所以每在同乡聚会时,他们都以哀求的口吻向我说:“看两岸局势,已不可能活着回去了,高秉涵,你还年轻,有一天如能重返大陆,请不要忘记把我的骨灰带回老家去,撒在我家的麦田里……”
王士祥是菏泽杜庄人。1943 年我在菏泽城西三十里的葭密寨小学读书时就认识他。他是学校里的校工,憨厚爽直,没有文化,已经结婚,育有一女。在一次外出时,王士祥遇见溃败的国民党军队,稀里糊涂就被抓了壮丁,甚至未来得及跟家里人道别。他最痛心的就是连女儿都没看上一眼,就被裹挟到了台湾岛。1949 年凄凄惶惶的我在台北街头再次巧遇到王士祥。老乡加故人,乡音对村语,我们两个落难人都倍感亲切,彼此安慰,相互取暖,从此就再没断了联络。王士祥总盼着有朝一日返回大陆,能够回到菏泽与家人团聚。他一直独身一人,为了多挣点钱,以备将来补贴家用,他脱离了比较舒服的“荣民之家”自谋生路,一度在一家建筑房屋公司充当水泥工,也因此攒了一笔辛苦钱。
1973 年,我在台北执业律师,他便成了我律师办公室的常客。我们两个各捧一杯茶,散漫地说着往日菏泽的人和事,有时为同一件事或同一个人不知要重复多少遍。再后来,他因常年与水泥接触,罹患了肝病,健康状况日益恶化。有一天他悲伤地对我说:“秉涵老弟,谁想到咱一个乡下人会到台湾过一辈子,都是命啊。我这病看来是没希望了,万一有一天‘反攻大陆’可以回家了,你一定要帮我把我的骨灰带回杜庄,交给我的女儿。这么多年了,也不知道她们娘俩怎么样了?”说完就呜呜呜地哭起来。一个男人动不动落泪,在外人看来可能不可思议,但对于这个撇家舍业的老兵来说,这是太正常不过的事了。我安慰他说,王大哥,别净说丧气话,振作起来,把身体恢复得棒棒的,我们都有机会回家。他使劲挤出一丝笑意,可眼里还兜着两汪泪。
1985年一天凌晨两点左右,“荣民总医院”来电,催我立即赶到医院。医生对我说:“高先生,在王先生的住院资料上,显示他在台湾没有家属,你是他唯一的紧急联络人,现在王先生已宣告病危,他心智虽然还清楚,但已不会言语,他的心脏随时都有停止的可能,所以才紧急通知你,让你最后能见王先生一面……”我匆匆赶到医院,进到病房。他瞪着两眼,一看到我,就泪水不止,嘴角急急地张开,却说不出半个字。我紧紧握着他那双枯瘦的手,趴在他耳边高声说:“王大哥,你放心,我会带你回家,我会找到你的女儿,把你交给她的……”听见我的话,他艰难地点点头,泪水又流了出来。我还想说点什么,但他的手已变得松弛,已经闭上了眼睛。他就这么走了,两颗泪珠还挂在眼角。
两岸开放后,他是第一个被我送骨灰回家的人。我一直记着对他的承诺。一确定返乡的行程,我就到骨灰塔取出他的骨灰坛。回来的路上,我口里一直念叨,“老哥,我要带你回家了”,感觉他真的能听见了一样。可当我抱着骨灰坛走进我的家门,儿女们都感到错愕和怪异。女儿士佩惊恐地说:“爸爸,家里放别人的骨灰,我们晚上睡不着。”我跟孩子们说:“我们家里不信神不信鬼,如果你们认为有鬼的话,那下个礼拜我就抱他回菏泽老家了。他是魂归故里,他会感激不尽的。再说纵然有鬼,他住在我们家,外面有坏鬼要进来,他也一定会给我们看门的,我们又何惧之有呢?”我一通话说完,孩子反倒更害怕了。虽然没再说什么,但明显心里头不高兴,眉头皱着,嘴巴撅着。好在内人石慧丽理解我,又帮我多说了几句话,总算平息了孩子们的不满。因为有这个“新客人”入住,孩子们夜里如厕,都要把家里所有的灯全都打开,即便这样,也是一脸的紧张。
由于在我家门口有不同形状的骨灰坛搬上搬下,进出我家,这件事就被邻居知道了。他们都以奇异的眼光在怀疑高律师是否改行了,是否不做律师而改作福堂法师了,或者改行经营骨灰塔了。有的人更是见我就躲,生怕招惹上晦气。对于这些反应,我都表示理解。将一位陌生人的骨灰坛放在自己家里,不论时间长短,这是有违我们民间习俗的,是公认不吉利的,也是一般家庭所忌讳和不能接受的。但是我既然答应了人家,就得遵守承诺。何况,叶落归根,活着不能回家,死了也要回家,这是一个老兵最后的心声,我怎么忍心不帮忙呢。登飞机的时候,安检人员对骨灰坛产生了疑问。他们怀疑里面是毒品。尽管我出具了有关证明,但还是无法打消他们的疑问。他们把骨灰坛抱到旁边一间屋子,通过仪器进行检验。
骨灰坛的盖子是用胶带封住的,可以启开,但不可避免会有点小损伤,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。他们经过检查,没发现异常。但他们的目光分明在说,大多数回大陆探亲的人,都是尽可能带些台湾特产和电子商品送给亲人,这位高先生怎么弄了个这么重的骨灰坛带着,太不可思议了。回乡之后,我把王士祥的骨灰坛递到他女儿的手里。我对着镶嵌在骨灰坛上面他那笑眯眯的照片说:“王大哥,我已经把你带回菏泽老家,现在我把你还给你的女儿,愿你在天之灵好好安息吧。”接过父亲的骨灰坛,王士祥的女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,嘣嘣地磕起了响头。我伸手拉住了她,“你爹在台湾非常牵挂你们,每次说起老家都哭得痛不欲生,现在你们一家人终于团聚了。”女儿哭得更厉害了,最后竟瘫倒在地上。我赶紧让人给她捶背,一帮人劝了半天,她总算才止住了号哭。活着不能回家,死了也要魂归故里,这是台湾老兵共同的心愿。送王士祥的骨灰回家之后,我信守对每一位老兵委托人的承诺,先后扛回一百多个骨灰坛到家乡,帮助他们完成了落叶归根的遗愿。
编辑:何建坪 网监:张琪 责编:徐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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